提到雅安，許多人隨口便能說出雅安有三絕：雅女、雅雨、雅魚。
“雅女”是說生長在這里的女子漂亮，但往更具體說，就是“行者見羅敷”之類，有些泛泛夸贊之嫌。不過，有一點(diǎn)可以肯定，這里多雨濕潤的環(huán)境對女性的皮膚保養(yǎng)大有好處。
“雅雨”是有硬指標(biāo)的衡量，雅安地處四川盆地與青藏高原的過渡地帶，高高的二郎山把云和雨都擋在雅安境內(nèi)了，雅安每年降雨量達(dá)1000至1800毫米。
為一睹二郎山的真容，天全的朋友特意帶我驅(qū)車近百里，到二郎山去拜謁了一趟。隧道前矗立著一塊褐色的石碑，上面雕刻著那首人們耳熟能詳?shù)穆逅髟~、時樂濛作曲的歌曲《歌唱二郎山》。穿過二郎山隧道，就是甘孜州地界，山兩邊的植被和氣象截然不同。雅安這邊的山上完全被樹木覆蓋，海棠花開滿了山坡。而瀘定那邊，山上光禿禿的，刮起的風(fēng)也是干燥的，更別指望在半山腰就能看到云霧繚繞了。
“雅魚”是指在青衣江的石頭縫隙間游弋的一種魚，屬冷水魚。西晉左思的《蜀都賦》里記載：“嘉魚出于丙穴，良木攢于褒谷。”宋代宋祁在《益部方物略記》記載：“丙穴在益州，有大丙、小丙山，魚出石穴中，今雅州有之，蜀人甚珍其味?！碑?dāng)年杜甫在避戰(zhàn)亂時，一度離開成都，后接到好友嚴(yán)武來信相邀，興奮的杜甫人未到成都，詩已寫好——《將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，先寄嚴(yán)鄭公五首》，第一首中寫下：“魚知丙穴由來美，酒憶郫筒不用酤?！毖虐簿o挨成都，回到成都就能吃到雅安的丙穴魚——雅魚，喝到郫縣（現(xiàn)郫都區(qū)）的竹筒酒了。
可能是雅安值得說的好東西太多了，不知為什么，雅安還有一絕未被囊括在其中，那就是雅茶。
傅德華在《民國報刊中的蒙頂山茶》一書的序言中說：“何謂雅茶？據(jù)鄭象銑在《西康雅茶產(chǎn)銷概況》一文中的定義，‘所謂雅茶者，即曩昔川西今雅安、滎經(jīng)、天全、名山、邛崍五縣所產(chǎn)之茶，經(jīng)制造后，銷售于藏康牧畜地帶者是也’?！边@里雅茶的含義與邊茶基本重合。在雅安采風(fēng)期間，我們?nèi)タ戳俗湓谏侠锕沛?zhèn)的中國藏茶博物館，館內(nèi)收藏的寶貝真是令人嘆為觀止：有鎮(zhèn)館之寶——已近碳化的明清時留下來的茶磚，有在香港拍賣行拍出天價的條茶，更有按照年份排列堆積如山的散茶。穿行在茶香馥郁的走廊里，透過敞亮的玻璃櫥窗，會感知到這些茶葉仍然在以另一種形式延續(xù)著綠色植物的生命，把陳年誘惑不斷傳遞到人類的潛意識里。
藏族人嗜茶，常會聽到有“寧可三日無糧，不可一日無茶”的說法。1986年十世班禪到雅安茶廠考察，曾夜不能寐，賦詩一首：“煦風(fēng)送暖催春意，碧玉綠葉舞新姿。馨香撲鼻味醇厚，雅安茶葉迎嘉賓。”字里行間足見對雅茶的厚愛。1949年12月，國民黨西康省主席劉文輝、西南長官公署副長官鄧錫侯、潘文華等在雅安聯(lián)名通電起義，西康和平解放后，劉文輝在成都與即將到任的中共西康省委書記廖志高會面，劉文輝送給廖志高三句話，其中就有一句：“你要掌握好茶葉?！睍r任中共西南局書記的鄧小平諄諄告誡新到雅安的干部：“藏族人要吃茶，在藏族人的生活中，最要緊的是茶葉?！睅壮瘞状?，開門七件事，在雅安，茶是不能不排在首位的。
在去蒙頂山的途中，路邊看到醒目的廣告牌：“揚(yáng)子江心水，蒙山頂上茶。”有人考證，這副天下第一茶聯(lián)是從元代李德載的元曲小令中演化而來的。所謂“揚(yáng)子江心水”，按唐人張又新《煎茶水記》的劃分，水與茶宜者凡七等，揚(yáng)子江南零水第一，南零水就是中泠水，說的是當(dāng)年揚(yáng)子江的江心島上的中泠泉水。袁枚在《隨園食單》寫到茶時，第一句話就是：“欲治好茶，先藏好水。水求中泠、惠泉。”這也印證了中泠水的地位。“蒙山頂上茶”，就是指蒙頂山上的茶。李肇在《唐國史補(bǔ)》中評價說：“劍南有蒙頂石花，或小方，或散芽，號為第一?！卑拙右自凇肚俨琛分袑懙溃骸柏Ｘ＜男稳簞觾?nèi)，陶陶任性一生間；自拋官后春多醉，不讀書來老更閑。琴里知聞唯淥水，茶中故舊是蒙山；窮通行止常相伴，誰道吾今無往返?！边@里的“淥水”說的是古琴曲，而“茶中故舊”指的就是雅安的蒙頂山茶了。陸游在他的《卜居二首》中也有寫到蒙頂山茶的句子，“南浮七澤吊沉湘，西泝?nèi)吐右估?。自信前緣與人薄，每求寬地寄吾狂。雪山水作中泠味，蒙頂茶如正焙香。儻有把茅端可老，不須辛苦念還鄉(xiāng)?！?/p>
一天，微信里的“雅安采風(fēng)群”叮叮響起，原來是幾位朋友開始品上蒙頂山的“甘露茶”了。
蒙頂山上的“甘露茶”為何這樣聞名天下呢？那是與西漢時期的吳理真在此處種茶有關(guān)。后世將吳理真視為世界上把茶樹馴化后人工種植第一人，稱之為茶祖。至于有記載吳理真被封為甘露大師的事，那已是南宋年間了。淳熙十三年，宋孝宗封其為“甘露普惠妙濟(jì)大師”，并把他在蒙山頂上手植七株茶樹的地方封為“皇茶園”。采風(fēng)期間，我們也都在皇茶園拍照留念。
說蒙頂山茶的名氣大，不是隨便說的。在倫敦大學(xué)圖書館工作的羅伊·莫克塞姆，曾在非洲當(dāng)過十三年的茶葉種植園經(jīng)理，他對茶很有研究。他在《茶——嗜好、開拓與帝國》一書中談到了中國雅安的蒙山茶。他說：“飲茶習(xí)慣在社會上普及之后，有錢人不可避免地會去尋求‘高品位’的茶葉。人們在奢侈品方面總是有一種物以稀為貴的心理。因此，生長在高緯度地區(qū)的茶葉由于種植困難、產(chǎn)量低而獲得了高貴的地位。生長在高緯度地區(qū)的茶葉毫無疑問味道會更清雅，但有些好事者養(yǎng)成了專門到最偏遠(yuǎn)、最人跡罕至的地方去尋找茶葉的癖好。（這種對幾乎無法獲得的品種的渴求是中國歷史上反復(fù)出現(xiàn)的一個主旋律。據(jù)說在四川蒙山出產(chǎn)的一種茶是如此之稀少，以至于僅有七棵茶樹能夠生產(chǎn)這種茶葉，每年產(chǎn)量只有90片茶葉。）”接著他用一句話總結(jié)：“茶的質(zhì)量和價格能夠顯示一個人的身份。”這樣看來，為什么蒙山茶幾朝幾代都是貢茶，就不言自明了。好在今天有口福的人越來越多，品嘗到“甘露茶”也不再是多難的一件事兒。
美國的人類學(xué)家羅伯特·路威在他的《文明與野蠻》一書中，講述過一段茶葉從中國傳播到西方的故事?！凹s在6世紀(jì)中期，中國已經(jīng)種茶樹，可是歐洲人卻到了1560年左右才聽到茶的名字，再過50年荷蘭人才把茶葉傳到歐洲。在1650年左右，英國人開始喝茶……可是有很長時間，只有上等社會才喝得起茶?！睔W洲人最初把茶葉當(dāng)作是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。羅伯特·路威說：“法國的醫(yī)界說它是治痛風(fēng)的妙藥，有一位大夫還說它是萬應(yīng)靈丹，能治風(fēng)濕、疝氣、膀胱結(jié)石、黏膜炎、痢疾和其他病痛。亞佛蘭徹主教但尼爾·羽厄害了多年的爛眼和不消化癥，喝上了茶后，你看！眼睛也清爽了，胃口也恢復(fù)了，無怪乎他要寫上五十八行的拉丁詩來贊揚(yáng)了。”
撫今追昔，當(dāng)我們坐在雅安這座城市的隨意一個地方，端起一杯雅安的“甘露茶”，聽聽細(xì)雨，看看云霧，愜意中得到的不就是人生中最需求的“雅”和“安”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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